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 干杯哈姆雷特 让这一切和解吧

来源:北京青年报时间:2021-05-28 10:39:29

鸡蛋一磕,放入碗中,筷子搅拌着,哒哒哒;吸尘器清扫地面,嗡嗡嗡;铁勺敲打着铁锅,叮咣叮咣;刀切着菜,咚咚咚……

一时间,厨房中的声音交杂,伴随着一声呐喊,话剧《哈姆雷特》开演了。

5月12日至5月16日,西安话剧院火柴戏剧版《哈姆雷特》在北京鼓楼西剧场上演。青年戏剧导演李垚于2019年开始,以独特方式改编了莎士比亚经典悲剧《哈姆雷特》。他带着这部戏先后参加了“2019年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”“2020深圳当代戏剧双年展”“2021年长沙青年戏剧节”,并获得深圳当代戏剧双年展最佳创意奖剧目奖。这一次,是这部戏第二次在京上演,剧场内座无虚席。

舞台的中央是一座现代厨房,身着各色现代服装的演员们逐个走向代表着“丹麦王廷”的厨房。“生存或毁灭,这是个问题”,经典的台词并未改变,哈姆雷特的故事以全新形式展开——

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收到父亲的死讯后匆匆回国,却发现叔叔克劳狄斯继位,母亲乔特鲁德成为克劳狄斯的王后。根据好友霍拉旭的指引,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出现,让哈姆雷特相信父亲的死是克劳狄斯所为。为了复仇,哈姆雷特开始装疯卖傻,之后,他在一次意外之中误杀了恋人奥菲莉亚的父亲波洛涅斯。奥菲莉亚因此精神错乱,坠河溺亡,她的哥哥雷欧提斯随即与哈姆雷特决斗。剧中各个人物的复仇情绪一触即发……

在“厨房”的场景中,拖把可以是决斗的长矛,汤勺成为了贵族相互厮杀的短剑,就连一把小小的叉子也能成为沾满毒药的匕首。抽象化的表达,配上节奏感十足的音乐,让观众与剧中的哈姆雷特一起疯狂。

而在戏剧的最后,所有人物相继离世。导演李垚却改写了悲剧十足的结局,让这出复仇的戏码变得“佛系”。近日,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导演李垚,解读这出当代戏剧《哈姆雷特》的改编。

1

概念

这是一部越排越怕的戏

北青报:为什么想到要去改编《哈姆雷特》?

李垚:作为一名戏剧导演,学习和从事戏剧专业以来,如果不去排一下《哈姆雷特》的话,好像总是有遗憾的。就像每个男演员都想要尝试表演哈姆雷特这个角色一样,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成人礼式的事情。所以,无论呈现出来的效果好与坏,都想要去触碰一下《哈姆雷特》。

北青报:把这部戏放进现代厨房里的形式十分有趣,为什么要这样处理?

李垚:首先,关于《哈姆雷特》的戏太多了,我一定要找到一个切入点,区别于其他版本。因此,我要给观众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性的东西。那么,我认为“吃”代表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,这一欲望的象征性表达与《哈姆雷特》原著中的体现是相通的。想到了“吃”,就想到了“厨房”。

在我看来,厨房的场景代表着反自然的状态,它具有一种破坏后再造的能力。因为我们可以想象得到,厨房里会有屠手,有切菜的,有剁肉的……破坏原有的生态,去为了吃的欲望再创造。

北青报:可是,整部戏看下来,关于“吃”的行为并没有很多。

李垚:我必须坦诚地承认,从一些细节上,我没有把吃东西这一行为结合得特别深入。虽然我们在排练的过程中尝试过,但因为剧场内的客观因素,没有操作下去。

比如,当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对决的时候,我最初设想的形式是两人比赛吃东西,呈现一场饮食大赛。但最后发现这样处理之后,舞台会不好看,并且会阻碍下一场的表演,包括服装和舞台的整洁等,就放弃了这个想法。

不论这出戏到最后怎么表达,我个人还是不太满意的。对每一轮的演出都有一种新的感受,每个人物都会有一些简单的调整,让角色能够再丰富一些。这就是这部戏非常难的地方,我再怎么丰富,都有未尽之处。对我来说,这是一部越排越怕的戏,排到最后都让我迷茫,当初为什么要排《哈姆雷特》。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。

北青报:您怕在哪里?

李垚:有争议。毕竟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太多了,熟悉莎士比亚戏剧的观众也非常多。所以,当我以此形式处理《哈姆雷特》的时候,是有争议的。不过,这次在北京演出,相对于年轻人来说,比较容易接受一些。

2

改编

没有先锋,只有戏剧的当代性

北青报:这很像之前孟京辉导演改编《茶馆》引起的争议一样,他解构了老舍的原著,打破了此前话剧版本的《茶馆》,让许多原著粉丝不能接受。那么,从先锋戏剧的角度来谈,您如何看待改编与原著之间的关系?

李垚:这是孟京辉老师的风格,有着强大的破坏性,这是他所追求的。他也经常告诉我们要大胆地尝试,戏剧一定是要不断开拓的。

在我看来,没有先锋这个词,我永远觉得戏剧是当代性的。

其实,无论什么样的小说或剧本文本,当我们去参考的同时,我比较信奉的方式是去改编作品时,要有自己的语言和表达的东西就好。也就是说,我们的生活环境、成长氛围、自我观念……需要结合自身的经历去理解文本,在此基础当中再去呈现想要表达的形式。

尽管我们的改编偏当代性,但是我们的基础仍旧是文本。国外的改编做出过更前卫的表达,他们从肢体、语言、灯光或多媒体的运用上,体现了他们自己独特的戏剧风格。比如,有一些团队改编莎士比亚的作品,甚至一句台词都没有。往往在这些作品中,我能够看到灵光一现的瞬间,会突然明白他们的处理贴合了原著的精神。在原著基础上,他们能够表达个人的精神很关键。

因此,我说没有先锋这个词,是因为当代戏剧的改编不用顾忌原著作者想表达什么,而是当下的改编者想表达什么,才更重要。每一种改编都是自己添加的新注解,无论是莎士比亚还是老舍,当经典流传的作品被当下的人们改编,甭管做成什么样的作品,我认为他们若看到都会感到欣慰,因为又增加了当代的注解。这样的文化氛围一定要宽容,才会越来越好。

北青报:那么,您这次的改编将原著中的台词较为完整地保留了,为什么没有尝试解构文本或是把台词进行本土化改编?

李垚:我们在排演的时候尝试过。当时把国王称为厨师长,其他角色有其功能性,比如把他们设定为五星级大饭店的厨师,有配菜员,有掌勺的厨师等,但这种安排和台词的违和感太重。所以说只用了厨房这个载体,人物还是保留了原著本身的称呼和关系,相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吧。不然太乱就变得很刻意。

文本是前期的事,我一定是根据排演时,凭现场的感知和我们演出的经验去做调整。主要是看怎么舒服怎么来排演,并不是说去肆意地玩。如果从排演当中看出来戏特别跳的话,我就会把它摒弃掉,因为不舒服了。

当然,由于原著的戏很长,接近三四个小时,所以我把戏班和最后的复仇部分都进行了简化,删去了战争的戏份,保留了主干剧情。就像刚刚所说的,我是相对地把这个厨房营造出一个开放体的感觉。希望观众在看的时候,自己能获取一些营养,我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个哈姆雷特式的存在,会有忧郁会有延宕等等的情绪。那么,在遵从原著的基础上,既要打破戏剧创作,还要把《哈姆雷特》中精髓的精神载体继续传播下去。

3

细节

奶油蹭到谁,就代表了厄运的降临

北青报:在众多改编版本的《哈姆雷特》中,奥菲莉亚这个角色永远是最打动人的,您的版本也不例外,把奥菲莉亚处理得很浪漫。

李垚:因为奥菲莉亚推动了剧情的发展,使得观众最怜悯这个角色。

从开场各种声音的夹杂开始,提醒观众表演开始了,要收心进入戏剧,这代表了开场的一个仪式感。而后,奥菲莉亚唱着生日歌,端着一块白色蛋糕,突然把蛋糕的奶油抹到了哈姆雷特的脸上。在戏剧后半段同样的场景中,奥菲莉亚唱着生日歌,又把蛋糕抹到了要复仇的雷欧提斯的脸上。

这一设定是我隐藏的小细节,她抱着蛋糕哼唱生日歌,代表了厄运的诞生,奶油蹭到谁,就代表了厄运的降临。

北青报:那奥菲莉亚的死亡呢?大家都知道她随着乱花淹死在了河流里,这应该是色彩斑斓的画面,而您把奥菲莉亚的场景变成了全白,为什么这么处理呢?

李垚:奥菲莉亚是天真纯洁的代表,我安排这一情景的时候就是要摒弃之前版本用过的元素,这是此前所说的概念性的原则。另外,根据厨房的场景,我想到了面粉的元素,让白色的面粉代替彩色的花朵和河流,面粉撒向舞台,也有一种动感。

其实,这场戏更大的元素是舞台。我们的舞台有一个底托,逝世的奥菲莉亚被放在了橱柜上,众人看着她。此时的厨房也是一个祭坛的表达,奥菲莉亚作为纯洁的少女就像是祭品一样躺在那里。

北青报:这个细节很有趣,您还隐藏了哪些小细节?演员的服装颜色算吗?(哈姆雷特、父王和叔叔克劳狄斯身着黄色系的服装)

李垚:算是吧,这是一个技术考量。因为场景设定是现代厨房,整体色系是厨具的铁的银灰色,看上去会很单一,要用演员的服饰丰富观众的视觉。除此之外,整个的灯光也是冷色调的白。因为要把他们生存的环境塑造得相对冷酷一些,唯独人物真情流露的时候,灯光会变成了暖色调的黄。比如哈姆雷特表演时,奥菲莉亚去世时,以及王后回忆甜蜜的过往时,增加了一抹暖色调的灯光,反映了角色的心理。

隐藏的小细节还有很多,比如国王克劳狄斯煎牛排的厨具只能他用,不许别人动,这是他权威的象征。但是哈姆雷特去用了,也煎了牛排,他在挑战权威,甚至吃了一口牛排还吐掉,这是具有反抗的行为。哈姆雷特吃不了克劳狄斯能够下咽的食物,同样也达不到克劳狄斯内心恶的程度。

4

人物

我相信克劳狄斯的忏悔是真诚的

北青报:有一场戏很特别,克劳狄斯正在祷告忏悔时,哈姆雷特闯入其中。在这场对话中,哈姆雷特用保鲜膜先缠住了克劳狄斯的头,之后又缠住自己的头,使自己难以呼吸。这里的用意是什么呢?

李垚:一是用保鲜膜缠绕克劳狄斯的头部,代表着时间静止,让他抽离出祷告中。二是我想更多的是让克劳狄斯与哈姆雷特形成对比。克劳狄斯被保鲜膜缠住之后,尽管他的面部是丑陋的,但是他仍旧可以保持祷告的状态。而哈姆雷特缠住自己的头部,想要感受克劳狄斯的恶,却难受至极,不能呼吸。就如同他不能吃下那块牛排一样,哈姆雷特达不到克劳狄斯的邪恶程度。

北青报:关于原著中克劳狄斯忏悔的问题,总有不同的分析。有的人认为克劳狄斯作为最恶的代表,他的忏悔是虚假的,而有的人认为克劳狄斯的忏悔是发自内心的,您怎么看?

李垚:英国演员伊恩·麦克莱恩那一版的克劳狄斯,表演得非常棒。他表演忏悔的时候特别忧愁,但是忏悔完很果断地露出了淫邪的表情,似乎是立马舒畅了一般。

对我个人来讲,我宁愿相信克劳狄斯的忏悔是真诚的。尽管他的忏悔是片刻的,忏悔完立刻就翻篇儿了,但克劳狄斯总归是一个人,一定有人的复杂性。比如他投入王后怀抱里的那一刻还是善良的,他只是为了权位去做一个恶人。如果是完全的恶人就太片面化了,会像一个机器人。因此,这个人物也是丰富的。

北青报:王后乔特鲁德也是一个复杂的人物,她的身上集中了很多矛盾。

李垚:这也是我这次排戏很可惜的一点。奥菲莉亚很好呈现,而整出戏最复杂的女性角色是王后。她到底是为了哈姆雷特的生命在苟且活着,还是面对国王克劳狄斯有着真实的欲望呢?我觉得这个女性应该更复杂。可是我没有给这个角色太多的空间,很不满意这一点的处理。我没有给王后丰富的自我阐述场景,现在的处理是把王后演成了一个女人,比较片面化。希望在之后的巡演中,我能调整一下,再给乔特鲁德更多的表现。

北青报:那么,这次您比较满意哪位人物呢?

李垚:我很喜欢霍拉旭的设定,这次我把霍拉旭改编成了一位盲人,他像先知一般给哈姆雷特指引方向和复仇的信心。哈姆雷特献上表演的时候,他让霍拉旭盯紧克劳狄斯的神情变化,大喊着问霍拉旭,看到了吗?霍拉旭说看到了,清楚地看到了。我比较喜欢这一处的改编,盲人能看明白的事情,有时比眼睛正常的人看得更清晰,获得的信息更多。

霍拉旭是唯一活到最后的人,哈姆雷特临终前告诉他,“留在这一个冷酷的人间,替我传述我的故事吧”。正如我们刚刚谈到的,这句话就证明了虽然哈姆雷特的故事以死亡结束了,但他的精髓仍然留在人间。

5

结局

人们处于仇恨当中,往往是看不清事情的

北青报:提起结局,您把复仇的戏份浓缩在了短短几分钟之内,演员跟随音乐开始互相打斗和厮杀。您为什么把这部分重头戏简化了呢?

李垚:有时候聊创作的东西,没有太多刻意安排,很多时候还是根据自己的感知来排戏吧。排出来一出戏,往往有四五个点能够让观众感知到就已经很不错了,而不是说每一场戏都要做到一种很强的能量。所以,感知一定是要贴合着呈现的效果。

我没有让演员非常死板地走位,并没有把每一个调度都抠得很严格。我希望演员是根据他们的理解有自我情绪的处理。这是一出极致化的戏剧,其中本身就有所谓承受不住的心态,演员演到一定程度也很压抑,情绪会到达一种临界点。因此,我在这场重头戏里想的是,所有的东西都去吧,让我们一起躁起来,在这场荒诞的生命当中结束吧。

最终确定的这版结局主要是针对台上所有的表演者,如果真的按照原著的顺序,一个个的人物相继去世,我觉得真的不如当成一场狂欢。他们在哈姆雷特的世界里面压抑太久,我想让每一个角色参与这场斗争,在舞台上释放一些。在现代厨房的情景下,也像是一场派对一样,他们要进入到狂欢的阶段了。

北青报:您还修改了结局。

李垚:对。因为我是一个比较佛系的人,总觉得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。《哈姆雷特》是一出极致的悲剧,最后的结局太悲惨了,我想要破一下悲剧的元气。就像霍拉旭的那双眼睛,人们处于仇恨当中,往往是看不清事情的。那么,等到他们抽离出整个故事,看到曾经的举动,会不会只是笑一笑呢?

所以在整个厮杀之后,我设计的是他们的灵魂相遇,共同干杯,让这一切和解。

(文/记者 韩世容 供图/西安话剧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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